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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如今,我老是反反覆覆咀嚼所有發生過的事情。我們說過的事情。做過的事情。一點一滴。一分一秒。
  我設法把這點點滴滴分分秒秒拼湊成一幅大圖畫,一幅比較有意義的圖畫,說得過去的圖畫。
  能對我解釋他這個人的一幅畫,能讓我對自己解釋的一幅畫。解釋一切始末。

  《在我墳上起舞 艾登‧錢伯斯》



  森,你相信嗎?愛情裡存在著一種名為「時間差」的東西。

  我想我是相信的,更像到了深信不疑的地步,尤其每當我看著你、想起你,彷彿也看見我們之間的時間差,沒有形體亦沒有重量,卻沉的讓我幾乎難以喘息。從小生長在大都市,繁華如台北;你很早便接觸了圈裡圈外的形形色色,談過幾段感情、錯身許多個他們,你嚐過感情的甜蜜、悲傷、背叛和分離,嚐過被呵護依賴,也經歷過不同種的磨合、爭執;你具備了保護自我的能力,卻也漸漸遺失了對感情的憧憬、彼此相處的熱度。

  而那時的我,一個從小就生在鄉下地方的男孩,即便繞過那幾個國家、短居過幾個縣市,卻從不算真正擁有過愛情。對於愛情,我總有太多憧憬、太多待完成的藍圖,我所渴望的是像「孽子」、「蝴蝶」、「面子」那樣起伏、濃烈、激情卻又深邃真實的愛情,然而那對絕多數人來說又是何等的沉重。他們要的僅僅是像「十七歲的天空」那樣;多了點曖昧、多了點不確定,卻能常保新鮮、簡單直接,彷彿只稍輕觸彼此的生活邊緣,就能恰如其分的建立出「愛情」這層關係。

  也許,這也是我和你之間存在的另一種時間差。對愛情的態度上,你嚐過、你體會過,際遇讓你漸漸地削弱了面對愛情的熱度、簡化了你對愛情的需求,而我才正準備實踐我的愛情、追逐我的憧憬。在愛情裡,過去的際遇和成長使我直接略過了某個階段;像是才要投身年輕的花花世界,卻猛地抽身直接躍進到靜懿安穩的老年,而你,也許在你心底某個部份仍為那新鮮而不確定的圈子的形色留戀著。


  「嘿,哈囉~」

  『嘿!在忙嗎?』

  「沒有阿~剛下班,在等我朋友。」

  『要去吃東西阿?』

  「等一下要去陽明山泡湯。」

  『這麼好喔,該不會是你上次說的很多同志那個裸湯?』

  「喔,對阿。也沒有很多同志啦,就還好!也是強尼他們找的。」

  『又是強尼,嘖!嘖!很愛把你帶壞耶。』

  「呵呵~還好啦,搞不好是我把他帶壞。」
  「ㄟ,先這樣,我朋友來了,我先跟他去吃飯!」

  『嗯,好啦~』

  「對了,你有事找我?」

  『沒什麼,沒關係!你剛下班很餓吧?先去吃飯吧。』


  掛上電話,我在公司二樓的陽台邊呆立了半响。

  也許我該問的,卻硬生生地開不了口;也許我找不出該用哪一種口吻,或有什麼立場去問他,有關於稍早在他的網誌上那些映入我眼簾的文字。


  那是那次賞鯨行過後,回到台北他所寫下的第一篇網誌。

  那些文字告訴了我一段他的過去。
  似乎曾有那麼一段時間,他也為某段失敗的感情深深受了傷,那年的跨年夜他來到花蓮和Jeff、Jeff的男友一起度過,跨年夜最高潮、倒數後的煙火釋放之際,Jeff他們給了他一個重重的擁抱。

  「Happy New Year!」

  當下他感動地泣不成聲。

  他在網誌上寫了這段過去,同時在網誌的最後寫著:

  「這次原本是Jeff男友下來找Jeff,順道搭他的車,整個花蓮行卻幾乎都是Jeff他倆、我和我的朋友四個人一起出遊......,這次花蓮行有這就夠了。」


  我可以想見,那次下來僅僅兩天的他心裡有多少感觸,也感謝著他身邊有Jeff這樣的朋友,能陪著他走過那些低潮。

  可同時,網誌中幾個不起眼的字卻又像一塊鉛,沉甸甸地掉在我的心口、壓抑著我呼息的頻率。


  「我和我的朋友」?

  朋友,朋友,朋友,朋友...,我不知道怎麼去形容這兩個字給我的複雜感受;朋友?我們是否只是朋友?
  是阿!我們之間本來就不是建立在那些像同學、同事、親戚的關係上,我們也並不是一對情人。那麼,除了「朋友」似乎便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詞來定義這段關係;只是為什麼,這樣簡單的兩個字卻讓我感到那麼不安、那麼力不從心。


  「唉唷~很簡單阿!就是你對他來說就只是朋友嘛!」

  茶舖裡,與我很要好的圈內友人看著我這麼說。他抽著菸、一手騰靠在椅背後面,俐落的短髮用髮臘拱起流線的造型、領口立起的素面POLO衫配及膝短褲,T牌項鍊、手鍊,一旁的椅子上放著P牌的黑色肩包。北上打滾兩年的他,少了以往的生澀、多了些看遍世態的漠然氣味。

  『不過你不覺得也沒錯嗎?既然我們還沒在一起,就的確只是朋友。』我應著。

  「跟你說!如果他把你當對象,應該是用阿仁這樣的暱稱,或是自己幫你取的綽號,而不是"朋友"!」

  「不然就是用"他"這種形容詞!」一旁另一位朋友附議著。

  『可能他也沒想這麼多,他就是那種傻氣傻氣的人。』

  「阿仁~任何人都一樣!只要愛上一個人,或是把對方當對象,都會期待和對方有更多交集,都會做些平常不會做的舉動,沒有人是例外的!」

  『像是什麼舉動?』

  「像是即時通訊的狀態會打跟對方有關的情緒,或是日記,或是會跟自己的好朋友提到對方,像你這樣!」
  「還有阿!例如原本手機沒有總是帶在身邊的人,就可能那段時間幾乎手機不離身的。」

  『他有阿,我們幾乎每天都會通電話!』我說。

  「他有在即時通訊上打過關於你的狀態嗎?或是做過哪些只有對你比較特別的事情?」

  『他有跟他乾弟弟提過我。』

  「他可以提過很多人阿!像我,我以前的那幾個還有我的很多朋友,我不也都跟你提過,但是那不代表什麼阿。就連炮友也會提吧!」

  『哈~我真的不會說啦,可能因為你們不認識他,他真的就是那種沒有去想這麼多的傻子。』我說著並笑著,試圖掩飾自己快要招架不住那些言語的表情。

  「如果是這樣...」另一個朋友開了口,緩緩坐起身。

  「如果你真的這麼覺得,那又為什麼會告訴我們關於那篇網誌的事?為什麼這麼在乎?」他說完,隨即起身走向廁所,我勉強擠出的笑容也隨著他的轉身一併被帶走了。


  不是嗎?如果我真像自己說的,對你那樣深信不疑,對這段關係那樣篤定,又為什麼會對我的朋友們提到你的文字;又為什麼在他們這樣問我的時候,我卻感到自己那樣矛盾,在我回憶這幾個月下來和你的相處、那些我們之間的細微舉動和言語,卻連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:「是的!我確信你也同樣愛著我。」

  也許在我心底,我更相信「無論是誰,只要愛上一個人,是必定會有某種程度的不同的」。只是在這內裡上,我選擇了佯裝不在意、選擇了「相信」這層外皮去掩蓋它;更也許,我只是冀望能找到個支點,支撐著自己相信他的單純、相信自己能在他身上找到愛情。


  我想我是極其複雜又極其矛盾的生物,極端地纖細感性,卻又理智地無庸置疑。
  我亟欲從他的口中聽到些什麼回答來讓自己心安,卻又不希望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幼稚又愛胡思亂想的小鬼頭;我選擇暗自消化自己的疑慮,再以一種不著痕跡的方式詢問他。


  『嘿~在做什麼?』

  「呼~沒有阿,剛下班在等車,今天超累的。」

  『是喔!那回家趕快休息吧,還是你又要出去吃飯?』

  「沒有啦,晚點要陪我朋友去買衣服,答應他了!」

  『喔~"朋友"喔~買完該不會回家...,嘿嘿!』

  「怎麼可能!會的話早就那個了,就是那個在衣蝶上班那個阿。」

  『我們也是"朋友"阿,某個笨蛋網誌自己寫的。』

  「呵呵~寫是這樣寫嘛。」電話那頭,他略帶尷尬的笑著。

  他的笑聲總有種魔力,像是能夠給予聽的人平靜;雖然乍聽之下,就像喘不過氣又像在倒抽幾口氣那樣,奇特而乾淨。一瞬間,我心底的不安就消失了一大半。

  『好啦,鬧你的!快去撘車回去先休息一下吧。』我說。


  在那之後的幾天裡,我不曾再為那幾個文字苦惱過,甚至覺得自己先前的苦惱都只是庸人自擾。我開始相信,自己遇見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男孩,他有著陽光般的笑容、奇異的笑聲、傻氣到足以跳脫我所相信那些愛情裡的道理的個性。對那時的我而言,「相信」本身變得容易,也變得堅定。


  「嘿~」某個夜晚,我們如往常的通了電話。

  『嘿~沒有出去玩阿?』

  「沒有阿。」

  『今天這麼乖!這位先生,你MSN也響的太大聲了吧~呵呵。』

  「呵~沒有啦,在跟朋友聊天。」

  『是你那些前B們阿?』

  「不是耶,是認識不久的!在火車上!」

  『火車上?』

  「恩阿~就我前幾天搭火車的時候,坐我斜對面的。」

  『這樣你也可以認識,真厲害!』

  「就我上車以後,就發現他有在瞄我,後來我看他在看報紙,就故意跟他借,然後就聊起來交換MSN。」

  『那他是你喜歡的型囉?』

  「呵呵~還好啦!就白白的,還蠻可愛的。」

  『是喔。』

  「呵~那你在做什麼?」

  『我~沒有阿,剛剛在看電視,有一台在演我跟你說過那個......』


  我試著移轉開話題,不再多問關於那個他新認識的男孩和他之間的互動,我想我清楚,只要再知道的多一些,不安又會在我腦海裡接踵而來。

  「只是多認識了一個朋友罷!」我這麼告訴自己。

  只是在那次通話之後,我又從他口中聽見他們相約見面、吃飯,還有其它從網路轉到現實的活動。




   森,你知道嗎?
  其實我並不心急,並不急著要立刻和你走到那一步。只是,這麼長久以來,我已習慣了平靜,在你突然走進我的生活以前。
 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著你這樣突如其來的闖入,打亂了我原本平靜的生活,我才喜歡你到這樣沒有節制。
  森,我盡力了!真的!我在心裡自己尋找理由,撐起一個支點不停的填塞東西進去,好讓自己能夠去相信;能夠儘可能讓這段關係保有簡單而不去困擾你。
  但,你知道嗎?我只需要一點點,真的只要一點點來自你給的安心,好讓這支點穩固、免於崩塌;我以為自己能夠獨立撐起它的。
  可怎麼,這支點卻在我心底的一片泥沼上,搖搖欲墜。



  那陣子,蔡依林新推出了一張精選,其中一首歌在電視媒體播放了好幾回,歌詞裡有一句「Mr. Right」。許多朋友紛紛在日記上、即時通訊狀態打上相關的辭彙,儼然成為一種流行。

  幾天後,森新增的一篇網誌最後一行也出現了相關的字彙。

  不同的是,看見那篇網誌的我卻再也無法笑著,笑著假裝自己毫不在乎。


  網誌上這麼寫著:「我也期待,Mr. Right加入我的生活!」


  那個晚上,我沒有撥電話給森,只是找了一位曾經若有似無交往過、也始終保持聯繫的男孩出來陪我。那男孩叫做偉。

  『可不可以陪我去海邊?』上了他的車,我這麼說。


  到了海邊,我們隨意停了車、並肩在海堤上坐了下來。


  「是關於他?」偉打破沉默,簡短地問著。

  我點點頭不發一語。

  「我猜,你需要這個。」隨即他拿出兩罐啤酒,打開瓶蓋遞到我面前。

  我們喝著啤酒,誰也沒有多說話,四下安靜的沒有一點聲息,只有海潮拍打上消波塊的聲音。

  「有時候...」喝完第一罐啤酒的時候,他開口了。

  「...我很羨慕他!」他說著,隨手把啤酒罐壓的扭曲放進袋子裡。

  『羨慕他?』

  「嗯~」說著,他又從袋子裡拿出兩罐啤酒打開,將其中一罐遞給我。

  「除了胤,我就沒有聽過誰能這麼左右你的情緒。」

  「包括我。」他說著,仰躺下來望著我。

  『你埋怨過我嗎?』我低聲問。

  「埋怨?...也許有、也許沒有,但我曾經很難過。」

  「我有跟你說過吧?...到現在我只為一段感情哭過,就是和你那段。」

  『偉,對不起...』我轉頭望向他。

  「其實你不需要對我道歉阿,感情不就是這樣?勉強不來,而且~你給了我很多!」

  『我?』

  「嗯~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,我學到很多,脾氣也好、對另一半的態度也好,學到最大的改變是分手這回事!」

  『分手?我不懂!』

  「你還記不記得你怎麼和我分手的?」

  『我...我說我還沒有忘記胤,所以我沒辦法跟你繼續下去。』

  「嗯~你說你想了很久,你知道自己還放不下他,你也覺得自己不應該用這種不完整的心和我在一起;你說那樣子,我們誰也不會真正快樂。」他仰頭,沒有直視我。

  『你會不會覺得那是個爛藉口?』我問,邊打開第三罐啤酒。

  「曾經吧!」他隨手也拿了一罐。
  「直到我跟上一個交往之後。」打開瓶蓋的同時,他這麼說。

  「和他在一起,我才真正了解你說的那些話!」

  「那時候我還放不下你,他對我越好,我越覺得想逃避,我想我跟他都不真正快樂!所以我對他說了同樣的話。」

  說完,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。

  「你還喜歡唱歌嗎?」他側躺著身子問道。

  『嗯!』

  「你是我認識的男生裡,最愛莫名奇妙唱歌的。見面唱、走路唱、在車上也唱,連跟我講電話到一半也可以自己哼起來。」

  『我有在收斂了,自嗨的老毛病不改不行。』

  「不需要改阿!你的聲音很好聽,你應該一直這樣!」他坐起身,用手輕輕撞了我的臉頰。

  「他聽過你唱歌嗎?」

  『嗯~他說過他也喜歡。但我唱的都是太感傷的歌。』

  「所以我才心疼你!你總是把太多情緒都藏起來。」
  「你應該知道,我心裡永遠有留個位置給你。」

  『嗯。』

  「他也一定知道,對你來說他有多重要。」
  「所以,你可以把我當家人那樣,難過的時候來倚靠我一下!」

  「你可以再對我唱歌,傷心的歌也好,我會陪著你的。」

  他說著,摸摸我的頭躺了下來,把頭靠在我的大腿上。

  「唱吧~只是有條件喔!唱完了你就要讓自己快樂起來,你可以愛他,但你值得擁有另一個人的愛。所以學著放棄他吧!」

  那片刻,我回想起幾個月來和森之間的種種,嘴裡低聲哼著。
  那聲音不像在唱歌,比較像是在默念、在低吟,或像是在哀悼,這些日子的快樂悲傷...


  『可不可以...讓我回到突然長大...那一天,那一刻...他的吻...改變我的世界...,可不可以...這個夏天這些故事...能永遠...,球場邊...界外線...』





   

 


  「你還是沒變,還是個愛哭鬼。」

  『你也沒變,還是我熟悉的會聽我唱歌的笨蛋。』




  森,對不起....

  我想,我要試著放棄你了!

 

 

 

 

....(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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