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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得那時在病床上睜開眼,白色的天花板、白色隔簾、白色床單、白色制服的護士在門外來回走動,看得見的地方幾乎都那樣白白的一片,就像雪。

朋友聽著直笑我:「哪裡像雪阿?一片白真是恐怖死了。」

「一片白...那不挺好嗎?」我說。

在美西、在英國我都曾看過雪,冰冰的、綿綿的、平平靜靜的,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、感覺,望著望著就像能感到一種安穩;那也是為什麼我喜歡白色。

 

前陣子,到醫院做了例行的健康檢查,檢查結果似乎出了些狀況。

回醫院複診那天,檢查報告中那些數字、幾張看不懂的圖,都在醫師皺起眉頭那一刻提醒著我,有什麼就要被宣告了,他一面交互看著手上拿著的檢查報告,一面像在對我說話又像是喃喃自語,十幾秒後終於從口中吐出了那幾個關鍵字,並不忘安慰地補上一句:「還好發現的早。」

說實話,那是種很奇妙的感覺。

倒不像八點檔裡那種被雷劈到一般的情緒糾結、腦袋中也沒有空間可以思考為什麼會這樣,像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倏地丟進了一個等速度、抓不到邊又看不著底的洞裡;甚至分不清自己正在失重的往上飄、還是無限下墜。於是,我只來得及「蛤?」了一聲,腦袋就被接連的空白瞬間給填塞滿了。

只看見醫師一開一闔的嘴、零落的幾個字拼湊起來像是在告訴我再回診和開始治療的時間,我還不忘道謝,再一片空白的走出診間、走下樓、走過大廳、走出醫院,在騎車回家的路上,那片空白才慢慢轉為一個個恍然大悟。「難怪最近這麼累、難怪鼻血會突然流下來、難怪....」就像是終於找到了一種憑據,去解釋這段時間來出現身上的異狀、一種嘲諷式的自我對話。

那之後,我不動聲色地回到台北繼續生活、工作,兩個星期後才暫別一切回家鄉治療。

 

那時才體會到,那些沒有在第一時間就接受治療的人的心情,也許不像旁人以為的是因為害怕、因為逃避,而僅僅只是連最基本的「接受」這件事,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罷了!那兩個星期裡,我並不常想起醫師的那些話,生活也一如往常般沒有變動,就好像那是一則剛聽聞的故事、剛說過的笑話或那些茶餘飯後的無聊閒談,好像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、甚至和自己無關。

直到一天晚上,和久違的好友相約在錢櫃唱歌,包廂內依舊吵雜、大夥寒暄閒聊彼此近況,那樣熟悉又平常的氛圍卻一瞬間讓我感到無比寂寞、害怕,也許是害怕下一次再見便人事已非、又或者這樣的熟悉才讓我意識到「失去」這回事。

那晚我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在場其中一位朋友,他聽著便難過地哭了,那讓我頓時有點懊悔。後來的幾個小時裡,我的狀況似乎傳開了,儘管他們總小心翼翼、若無其事地貼近彼此交談,也刻意不把視線放在我身上,但畢竟他們都不是戲子、也不是資深的八點檔演員,很快地我能感覺整間包廂裡似乎是沒有人不知道了;其實我很感謝那晚他們的努力佯裝、在彼此互動裡有意無意地傳遞一點溫暖。

 

後來的幾天,我常陷入一種思考;或者說試圖尋找也不違過,思考一種情緒名為「遺憾」。

這二十七個年頭裡,我有遺憾嗎?有多少?為什麼遺憾?為了誰而遺憾?遺憾它發生了嗎?還是它正在發生?如果....又假設....那我是否就不覺遺憾呢?

許多多的思考在我腦海中盤旋不去,我想我自始至終是個鐵齒的人,我從不相信星座、不信塔羅牌、不信算命,但始終對「宿命」這回事深信不疑,就像那句我最愛也常說的話:該是你的就會是你的。

但真要說起來,似乎談不上遺憾這麼嚴重,卻覺得自己還有許多想做卻未曾做過、做了卻還未完成的事,像是後悔小時候鋼琴只學了一點、好幾本買了的書沒時間看、喜歡的漫畫才剛要演到精彩的情節、那年錯過的那幾個好人....,那麼這些小事算不算得上是遺憾呢?我在心底反覆思索著。

接下來幾天裡,我常在心底假設各種狀況,最好的、普通好的、最壞的、壞到不能再壞的,然後假想著自己會有什麼反應、該面對哪些人、該說些什麼話。

 

回想自己的成長、過去,很難定奪幸與不幸的那些際遇,做過夜店公關、網路作家、導遊....,扮演過許多衝突的角色,在每一段人生階段裡體會著別人的故事、包括貼近自己的生與死;較同年齡的人要早熟的我,常會對許多為賦新辭強說愁、那些無病呻吟、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以為世界要坍塌的人嗤之以鼻;常慶幸自己有過那些際遇、像是在短時間內濃縮般的經歷了許多人也許要經歷許久的事,那些天裡我常有一個念頭:也許上天要你快速地經歷這些,是因為你的時間可能並不多了?

我不願去揣想未知的事,只知道,對於一切我仍心有不甘、也不想放棄。

 

人說:患難見真情。

這段時間我深刻地體會到這句話。常看誰說著誰和誰像兄弟一樣、誰和誰要走一輩子、誰許下承諾又誰說過不離不棄,當真正遭逢巨變的那一刻,病痛本身就成了一種不需要多說的真實考驗,往往會來個大翻盤、大洗牌,只有少數的幾個會和你當初以為的一模一樣。

職場上曾以為討厭自己的人,卻在你的面前泣不成聲,不常連絡的朋友可以在聞訊後為你上廟宇、為你祈禱、三不五時來電話,甚至不惜告假來陪伴你;曾經你以為經歷過的錯的人、卻是在這一刻給予你最多溫暖的,然而你汲汲營營在待他好、為其付出的人,很可能只丟給你幾句問候聊表關心,好像你只是感冒一樣。

 

我想我從不是個不珍惜的人,只是經過這次,對於「珍惜」似乎又有了另一個層次的體會。

更清楚了解到,沒有誰義務待誰好、放誰在心上,也沒有誰是絕對不可或缺地;卻也因為這樣,我才更意識到過去自己花費了太多時間去在意、去煩惱那些不需要被在意的人和事,那談不上白費,但那些時間、心力也許更可以放在值得在意的那些人事物上。

這些日子,我見過許多真誠的笑臉、真心的話語、聽見朋友唱出最美的歌、做出最棒的表演,那是再深刻不過的片段。

 

醫師告訴我,手術結果還算順利,只要再一段時間的觀察和好好療養,康復並不是難事。

朋友說這次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真是一場災難,我倒覺得它比較像是我再也不願再經歷一次的考驗、一次過程。生命裡總難免會碰見的不是嗎?

我還要重拾寫作、還要四處旅行、還要感受許多我亟欲體會的新事物,所以我會讓自己好起來的。只是這一次,我想要一個更不同以往的人生,我想要放更多的在意與關心在值得在意的人和事,因為這次生命轉折、這些日子,有件事更加清晰、更加明白。

 

那就是「無論走進你生命裡的那些是好是壞、即便是再難以承受的挫折,某天在另一個轉彎處,也許會發現,那不過是生命裡再輕微不過的一件小事罷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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